1961年起造、1992年拆除的中華商場,見證了台灣經濟起飛與社會變遷的年代,建造原因是政府為安置戰後來台居民得以謀生,落成的八座建築日漸匯集人潮,成為集各省飲食和新潮電子產品之處,並於70、80年代獨領風騷,消費人潮猶勝今日東區。
然而,在80年代末期,商場建築物因年久失修,西區商圈沒落,終於面臨存廢挑戰。1992年市府拆除前夕,居民激烈抗爭保留,但爭取無效,商場在摧枯拉朽下化為煙塵,成了一整個世代的歷史記憶。
中華商場, 1 9 6 1 年四月二十二日完工啟用,三層樓鋼筋混凝土建築分成「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棟,從北門沿著鐵道一直延伸到小南門,共有1644店面單位。從六○年代起近三十年的時光裡,這裡是台北市民最重要的消費娛樂之處。
市政府文史工作者的葉倫會談到,「在物資貧困一片矮房的年代,八棟三層鋼筋水泥建築、有電器設備和公共廁所,當時的中華商場可是一等一的消費場所」。葉倫會拿出當年的地圖和照片指出,當時的中華商場入夜以後燈火輝煌,隔著中華路另一頭「中國時報」及「國際牌」的巨型霓虹燈隔著中華路相互輝映,多樣的商業活動是當時台北主要的都市生活縮影。
▲ 為了打響「國際牌」的名氣,台灣松下1964年在西門町的中華商場,豎立了當時台灣最大的霓虹燈,閃爍的霓虹燈提供了城市繁華的意象,也在民眾心中留下鮮明的記憶。(圖片提供:台灣松下電器)
中華商場的忠、孝兩棟,是電子零件及音響的專賣場所,在聽音響會被誤認為通匪的年代,想要組合電子零件就得到中華商場。
5年7班的Tommy,目前在竹科擔任電子產品經理,從國一開始就常搭火車到台北車站,再走路到中華商場「摸」音響。Tommy說那時候年紀還小,只知道中華商場有音響店,週日就帶著一個禮拜省吃儉用的零用錢到中華商場耗上一天,尤其忠棟一樓靠鐵路那一側「雅瑟音響」與「德昌」, 孝棟2樓專賣飛利浦系統的「浙平」更是必到之處,翻翻販賣店家的商品堆,一切總是新奇好玩。
在忠、孝兩棟大樓另一面還有幾十家電子零件專賣店。台北工專畢業,目前在資策會工作的王博允回憶臺北工專的學生時代,每禮拜總會去報到幾次。「當時還是電腦286與386交接的時代,五又四分之一吋磁片是主流,聲霸卡2.0剛出來」,配合著遊戲的語音效果,商場總招來一堆學生反覆觀看遊戲DEMO。
王博允說,對於著迷電子的工專學生來說,每次來都對櫥窗內林林總總的電腦零件感到好奇與興奮;唸著「黑棕紅橙黃綠藍紫灰
白」顏色代碼去找電阻,盡情挑選美得發亮的鱷魚夾、二極體、電晶體、繼電器、銅線、可變電容、線路板,回去研究室組裝屬於自己的電腦。
孝棟也有幾間樂器行,黃文哲聊起來也顯得眉飛色舞,在這位玩了近3 0年音樂,目前在開班授課的吉他高手印象中,中華商場裡最大的樂器行是「新麗聲」,但是價錢有時候卻不是窮學生負擔得起,自己反而比較喜歡去逛「金聲」,看些平價吉他。
「我的啟蒙吉他就是在孝棟的金聲樂器行買的,那是一把台幣450元的木吉他,記得很清楚是在1977的農曆新年用壓歲錢買的,選好久才選到這把「卡」貨。」黃文哲回想起當時「金聲」樂器小小的店面擺了許多便宜琴,大部份都高高掛在天花板上,「要用帶勾子的長竹竿取琴,若要多試幾把,一定整得店員小姐手軟,」這般回味逗得黃文哲自己哈哈大笑。
全盛時期,中華商場有多家西服、制服訂製商家。
再往下走,仁棟多的是制服訂做店。
現在走在台北街上已經很少看見穿著卡其制服的學生,過去小平頭加上一身卡其服,頭頂帶著卡其大盤帽,背著深綠色帆布書包和黑色布鞋,這些造型不知陪過多少人走過求學日子和青澀年代。
這種「土包」造型或許現在年輕人無法接受,不過現在已有二個小孩的酷爸錢文吉得意地說,二、三十年前的年輕人也是愛水要漂亮、想跟人不一樣的心跟現在Z世代沒什麼不同,不論高中或大學,就是要一套「ㄆㄚ一點」的制服。「沒人會穿學校發的那一套」,「我們那時代很流行相偕到中華商場訂做制服」,叛逆的結果就是「AB褲」、「小喇叭褲」、「打折褲」人人有一件,「學生愛漂亮又想省錢,猛跟老闆砍價,穿著訂做制服褲和逃教官,高中生活好像就是這樣」。
「蓬萊服裝裁縫」的五十歲老闆鄭永燦提到過去中華商場學生制服訂做的盛行也隨之意氣風發起來,「那時候中華商場制服店要那種布料、顏色應有盡有,像我們店光是卡其制服顏色就有十幾種,布料種類多達三十多種,還有若無法通過教官檢查,幫學生免費修改的服務」,而這些讓四、五年級生無法忘懷的「學生制服訂作」,如今卻只能在西門町武昌街一帶找到。
中華商場「信」棟一樓的景觀。來源:國發會檔案管理局
接續下來的愛、信棟剛好地處中華商場中間位置,最是熱鬧,想找吃的穿的玩的這裡都有,但若要歸結出這裡的特色「音樂」當仁不讓,年輕人想買最好聽的音樂、最便宜的卡帶來這裡就對了。
當時的佳佳唱片僅是一間三、四坪大的店鋪。接受採訪的古典部林柔華小姐談到,商場時代的「佳佳唱片行」是樂迷天堂,來店客人可以享受在亂中有序的唱片堆挖寶的樂趣。林柔華驕傲地說,佳佳的工作人員總是能轉眼間把客人要的曲目從架上抽出,「別忘了當時翻版唱片封套薄之又薄,多數根本沒有側標,全靠記住位置,直到現在佳佳唱片都還保有這項真工夫」。愛逛佳佳的五年級生王秋裕記得,很多人還會自己挑歌手與曲目, 湊滿一捲卡帶的長度,請信棟二樓的佳佳唱片行,「量身製作」屬於自己的唱片帶。王秋裕說,「訂製的一卷要一百多元,比原版的錄音帶還貴,但是卻都是精華」。隨著現在音樂網路下載與燒錄光碟的盛行,當年請老闆錄製卡帶的景象已不復見,當時情景早已成為和王秋裕同時經
歷中華商場年代民眾腦海裡的回憶。
還有別忘了信棟更是新潮音樂的熱點。著名音樂製作人姚大鈞提到,當時有家「神鷹唱片」出版了相當受歡迎的「學生之音」選輯唱片,「每月出一張,標著號,寫著第幾集,」全收在台灣本地自製的一張十二吋 LP 黑膠唱片裡,當月最新的美國告示牌(B i l l b o a r d)前一百名專輯照單全刻,讓人訝異台灣盜版唱片早已其來有自。
中華商場二樓「真北平餐館」招牌。來源:國發會檔案管理局。
誰也沒料到當年隨政府遷台的外省人,意外地為西門町與中華路提供了許多活動發生的可能性,「鄉愁」使得中華商場的飲食與消費文化呈現多樣化。商場裡各種外省家鄉美味當然是重點,巧的是這些店家幾乎都分佈在義棟,橫跨成都路跟長沙街。
點心世界的老闆趙永利驕傲地說,當年點心世界可是全國皆知的名店,以「鍋貼」揚名西門町,「油豆腐細粉」、「豆腐腦」是店裡招牌菜色,最近在台北車站微風美食廣場再重新設攤,再度喚醒老饕對當年方窗方廳方桌方凳的回憶。
想吃「牛肉蒸餃」、「羊雜」,葉倫會推薦「清真館」,這家當年和點心世界齊名在的麵食館,去店客人一定對跑堂伙計的端菜和算帳功夫難忘。葉倫會印象深刻地說,「每逢假日,店裡總是人擠人,餃子一出就是十幾盤,由伙計一手端著好似黏手似的飛快放到客人桌上。算帳時那更是一絕,像在數來寶似的,竟然都不會算錯」。
當年有人結婚在真北平請客那是挺有面子的事,名聞遐邇的真北平是中華商場一家高級北方館吧,裝璜古色古香,以北方菜為主,「北平烤鴨」和致美樓齊名。「徐州啥鍋」是明星葛香亭、葛小寶父子開設,位置是義棟一樓、靠近長沙街處。專賣類似台式肉粥的什錦「啥」湯、「單餅」、「繖子」、「千子湯」跟徐州風味小菜,這家店目前則遷至延平南路。
大漢郵幣社。大漢在郵幣的同行裡,商品是非常多元的,幾乎想得到的關連商品都有販售,經營清朝紙幣、龍銀 、郵票。多元化經營。來源:追尋天橋上的時光:中華商場與台北庶民生活記憶1961-1992計畫。
最後二棟位於中華商場尾巴,靠近小南門,沒什麼人氣,長廊沒有熙來攘往,也沒有車水馬龍,幾乎都是住家,卻仍有些特色店家。
位於貴陽街後段的和、平棟是各式紀念品、錦旗、禮品專賣店的集中地。平棟「良益藝品店」的王家二代老闆說,由於台北是全國的政治經濟中心,無論是榮退、升官、感謝,舉辦活動需要紀念,中國人的「送禮文化」在這裡被發揮地淋漓盡致,」各個軍種行業都有特定的紀念品,價格材料任君挑選,專門接受客人手工訂製,這類店家如今在中華路旁、貴陽街、長沙街依然可見。喜好集郵、中國古錢玉器、書畫的人,在這裡也可以找得同好。「大眾集郵社」的葉老闆提到,早期台灣的集郵社並不普遍,多數聚集在中華商場和棟的二樓,博愛路北門的郵政總局雖是集郵迷去處,但價格高沒議價空間。相反的中華商場的集郵社,店面雖小,但老闆
就較為親切,「有些店的客廳就是店面,一腳跨入便是老闆的住所,」價格通常來得彈性,交易次數多了,老闆與客人就是郵友關係,「但是現在沒有啦,集郵人口越來越少,現在到哪裡找集郵社?」葉老闆嘆息地說道。
1992年,都市規劃重整,中華商場瘡痍斑斑外牆、雜亂無章招牌在捷運的驅逐下崩塌,商家另覓新所,同時也切多許多人的青春記憶。屏風表演搬藝術總監李國修從小在商場長大,他的父親在商場做平劇戲靴,李國修耳濡目染走上表演之路,並把兩代在戲靴店生活的記憶化為一齣叫座的女兒紅舞台劇。
究竟商場價值該如何衡量?是商業活動的興盛,商店一家接著一家開?是建物招牌美輪美奐,抑或有不停的人潮湧入?
即使101大樓高度名列世界第一,許多老台北人仍懷念起這八棟三層的「中華庶民文化館」。
這個一直被認為是外省移民思鄉的空間,在拆除後,許多人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把它當作生活的一部分。隨著外省族群的逐漸凋零,再加上蕃薯芋仔通婚的融合,除非臺灣再有另一次這樣的外來移民潮,否則中華商場的氛圍幾乎是無法再現。如今只能靠張張黑白或泛黃照片填補逐漸被淡忘的過去,銜接了生長在台北市的每個世代心中對這城市的印象與寄望。
提起「佳佳唱片」,不知勾起多少台北樂迷學生時代的回憶,早在中華商場時代,佳佳就是學生買唱片的天堂。成立於1977 年的佳佳唱片,是老闆娘林錦鳳的創業作。她年輕時在信棟的「新新唱片」有過十幾年工作經驗,林錦鳳因為太喜愛唱片這行業,在同棟二樓租起小店面,以每個月8000元的租金,開設這家「佳佳」唱片。
林錦鳳笑說,時間過得真快,佳佳唱片一晃眼已經三十年。她回憶說,「當時信棟是最熱鬧的地方,由西門圓環或中華路來此的遊客,會先到二樓再往一樓,因此,二樓廊道成為主要的往來空間」。林錦鳳看準這點商機,把佳佳開在信棟二樓,和老公一起打拼。
她記得,七○、八○年代是西洋音樂的黃金期,那時剛好是台灣經濟起飛,「雖然買唱片的人很多,賣唱片的業者可是競爭得很。」和佳佳同棟的除了一樓的「新新」外,還有「環球」、「哥倫比亞」、「米高梅」這些當時響噹噹的唱片行。
為了穩定客源,林錦鳳夫妻倆幾乎24小時,都窩在3坪大的店賣唱片,「同棟一、二樓有許多賣吃的,三餐就在這些鄰居開的餐館解決」。店門關了,他們全家就睡在這家小店閣樓。但是,林錦鳳回想起來絲毫不覺辛苦,反而對當時狹小、略顯黝暗的店裡,卻時時人聲鼎沸的畫面充滿懷念。
「台灣唱片業最輝煌是中華商場年代,當時出了許多經典歌,一捲卡帶十首歌,差不多有八首都好聽,」小老闆忠哥描述過去的唱片水平與市場。當時佳佳也賣一片18元的黑膠片,台語、國語、西洋唱片都有其顧客群。因為佳佳販賣的音樂種類豐富,口碑逐漸傳開,常可以看到白髮的歐吉桑和時髦的西區少年們一起逛唱片,顧客一次捧個數十張來結帳。
佳佳唱片行二代老闆鄭百忠參觀《天橋上的魔術師》片場
林錦鳳笑容洋溢說,「這麼多年來,我們和顧客培養相當的感情,當年的小毛頭,現在都帶著自己的小孩來買SMAP」。她說,「用音樂類型區分不夠看,用世界語言分類,才知道過去佳佳販售產品有多豐富,其中包括:國台語、粵語、英日文是最普遍的,俄羅斯、德文、法文、西班牙、葡萄牙語⋯可以說,你想聽的都有,」她歷數俄羅斯的《伏特加藍調》、匈牙利的《地鐵迷宮》、德國電影《最後一次心動》等,都是影迷們遍尋不著,不懂德、俄文也不知道從何找起的片子,這些都是由佳佳最先引進。以唱片業不景氣的狀況來看,要進這些CD是需要些勇氣的,佳佳主事者對音樂的執著與前瞻,讓人頗為敬佩。
問起佳佳能成功經營三十年的原因,林錦鳳說除了唱片便宜、種類多外,最重要的是「服務」。的確,記者採訪時,一到佳佳的結帳櫃台,就聽見「東方神起」、「濱崎步」等日韓偶像從一位50多歲的老闆娘口中而出,讓人佩服老闆娘投入的心力。除了服務人員音樂素養高外,代購一直是佳佳唱片主力的服務項目之一,「從1990年左右就開始了,國家包括了日本、德國與美國等地的音樂商品,中南部的朋友可以利用電話或傳真來訂購自己想買的CD」。委託佳佳唱片幫忙代訂雖然價格差不多,但不用自己承擔交易風險,有瑕疵可以更換,有時候遍尋不著的唱片,透過佳佳就可以輕鬆買到。
《天橋上的魔術師》重建中華商場,對於佳佳唱片行的還原打造。
對於拆除商場,林錦鳳仍覺可惜,「外面的人說商場很髒亂,其實那只是商場外觀,姑且不論較少整理的和、平二棟,前面幾棟其實很乾淨,你想,每戶都要做生意,怎可能放任店髒亂下去」。「那是政府懶得整理,一味怪到商場的髒亂,」林錦鳳認為,八座連棟樓房非常實用,僅是缺乏保養,會拆掉只是政府急於向市民展現向前走的意圖。林錦鳳回想,當時外界對於拆除的反對聲音非常小,「大部分都是我們這些店家在抗議,根本沒人理睬,」諷刺的是,最近這幾年惋惜聲音卻又大了。
林錦鳳認為,中華商場可說是台灣經濟繁榮的指標,有歷史意義,應該保存下來。「我常想,當年怎沒有人站出來聲援,呼籲保存中華商場建築,一棟就
好,然後讓這棟建築裡的一戶戶,變成個個活生生的文化展示館。」她感嘆,「台北沒有歷史,每往前走一步,也立刻將自己原有的足跡抹掉一步」。
十月底的台北車站二樓,取得經營權的微風廣場,將美食街熱熱鬧鬧地搬了進來。一時間,明亮、嶄新、人潮,取代了以往黯淡老舊的二樓景色。繞過了牛肉麵,習慣了咖啡香後,這裡有一家似曾相識又不太一樣的店,這是—小南門點心世界。
約莫四十坪大的用餐、櫃檯區,擠滿了男女老少,有剛下班的上班族,有看似一家人出來用餐,也有一桌白髮蒼蒼上了年紀一口家鄉話的老太太。不過現在的點心世界很特別,櫃檯分為兩道,一道賣的是鍋貼、酸辣湯這些熟悉的食物,另一道則是豆花。
點心世界最有名的,就是手工揉麵做出來的鍋貼。店面有一大片玻璃隔出來的工作間,裡頭數個身穿工作服的師傅學徒,每天認真地揉麵處理材料,說明了點心世界依舊是純手工的堅持。這裡的酸辣湯除了鴨血,還以豆花代替豆腐,加了別家沒有的冬粉,更是獨一無二。
最早,點心世界是在中華商場義棟一樓的店面,當時,每家店都只有二坪大空間,點心世界足足打通了二十幾家店面,門牌號碼從1號開始,負責人趙永利先生說,他都忘了尾端是幾號。不僅是一樓,當時的二樓也是屬於點心世界的,只是二樓是拿來作為廚房、倉庫以及員工宿舍。
趙永利的父親,便是當時點心世界的廚師。祖籍山東的父親,在中華商場未出現之前,原本也就在中華路一帶當廚師,做的是北方食物,油餅、甜豆花、鹹豆花、油條、臭豆腐,元宵節時還做手
搖的元宵。中華商場蓋好之後,原本經營點心世界的劉老闆便邀了趙先生的父親一同合作。
趙老闆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生長在中華商場的信棟三樓。在二十歲那年接了父親的位子,也成了點心世界的廚師。
他回憶說,點心世界所在的義棟其實賣軍警禮品店較多,賣吃的也沒幾家,除了一樓的點心世界、另外就是賣牛肉蒸餃、牛雜湯有名的清真館,不過清真館在中華商場拆除的前幾年就沒有經營了;二樓還有個真北平,賣的是烤鴨,也是在拆除之後就沒做了。還有一家湯圓也很有名,不過老闆搔搔頭說,「已經想不起來名字了」。其他就是一些兩坪大的小吃攤,後頭還有一家老陸餡餅粥,隔壁有家水餃店。
點心世界內部裝潢。來源:聯合報。
那時候,點心世界算是平價食物,顧客有家庭,有學生,也有一些軍人。趙老闆笑著說,當時和現在最大的不同是,那時候沒有顧客至上的觀念,而客人中也有些脾氣不太好的老兵,有時候因為上菜太慢,或是誰先來、誰的餐慢來的問題,便會吵吵鬧鬧,這時候就可以看見廚房的師父和客人吵起來的場面。
「雖然如此,可是那個年代有著尋不回的人情味。」趙老闆話中有一絲絲的感嘆。就如中華商場拆掉前的最後一夜,義棟全部的住家商家在一樓辦桌,盡興地吃吃喝喝完,互相舉杯祝福,因為大家都知道,今後一別,明日各奔東西,再相聚的機會也不是這樣天天可以辦到的事了。雖然大家來自原鄉的四方,可是在此地建立起來的感情,畢竟也是三十年的歲月。
點心世界離開了中華商場之後,輾轉也在忠孝東路、寶慶路的遠東、台中和新竹的新光三越、南崁的台貿等處重新開張,最近,則是微風找到趙老闆。
其他店家在中華商場拆的時候就散了,有些因為經營者年紀大了,就順勢收掉,有些則搬遷到附近。現在台北車站地下街的商圈有很多是當初政府安置給店家的,不過很多都是退而當房東,把店面租給別人。
趙先生懷念中華商場的神情從言談間流露出來,最後他也說,「中華商場後來的確是髒亂沒錯,但卻是可以重新規劃整修的,因為不管是從南部或是國外來,它就是遊客對台北的第一印象。」建築也許沒有生命,不過人對它建構起來的情感和記憶,也許遠遠超過有生命的物體。
有一場夢,關於紅色的,熾豔著,灼燒出胭脂般,抿開歷史脈膊中的一段旖旎風華。
這場夢是這樣子的:一幢樓的每一塊磚瓦都是火燎後的印記,裝點著萬華西門町。
絢爛著一切感官,甚至比宗教更為嚴密地,無論眼耳鼻舌身意,收編、抓攫、閃爍、流洩、蔓延,在車陣中、人潮裡,各種消費娛樂斑斕紛呈,這是我們熟知的西門町。
然而位於成都路南隅,靜矗一區赤紅的建築,如火烈燒出百餘年西城艋舺的起落與興衰,煉鑄出一塊文化標誌,這就是西門紅樓。
西門市場於1908 年由總督府營繕課近藤十郎設計,平面格局包括八角紅樓及十字形市場,左側空地原有一座小型的稻荷神社。右圖為李乾朗教授繪製。
八角聯貫十字,以符號的甸沉力量鎮矗著,為東西建築史上也是世界上唯一的特殊設計。「西門市場」入口建築體為每立面八公尺所圍成的八角柱體雙層洋樓建築,稱「八角堂」,源於中國《易經》的八卦意涵,鼓湧八方雲集。而市場主體則為直六十五公尺,橫四十五公尺的拉丁十字架式(巴西利卡)磚造樓房,將基督教的祈福符碼砌成建築的赤豔時代。
日治時期的西門市場舊照。
說西門紅樓,必須從西元1895 年乙未割臺斷代說起。大量日籍移民湧入臺北,時代丕變沖積出多元文化的沃壤,由於原先臺北城內的建築分布位置及艋舺、大稻埕已定型的街市地緣之故,致使日籍移民的居住地域拓延至臺北城外圍(約今中華路一、二段兩側及西門徒步區),成為一塊新興聚落。
因應其市街聚落發展與日常生活機能需求,臺灣總督府便在1907 年市區改正計劃中,策定於臺北城西門旁新起街(今長沙街)上的木造舊市場近處興建「西門市場」,建築設計與監造委由當時土木
營繕課的建築師近藤十郎與松崎萬長執行。隔年十二月竣工,是為日治時期臺灣第一座由官方興建的公營市場,時稱「西門市場」或「新起街市場」。
襲裹上供給臺北日籍居民日常所需的便利性,西門町一帶形集成日人移住的專區。位處三軸(艋舺、大稻埕、臺北城內)輻輳的西門市場,被日本官方視為大東亞共榮圈的娛樂樣板重鎮,竄燒繁耀,不僅市場周圍增建許多私人店鋪與攤販,更展衍到現今成都路、西寧南路與內江街一帶,形成一個梯形的市場街廓。
時代嬗變,西元1945 年日本戰敗,國民政府來臺,西門市場亦隨著政權移轉而由國民政府官方經營,洗練出另一番的奼紫嫣紅。1949 年,來臺的上海知名富商陳惠文等人,在固有的紛華地段裡承
租八角堂,於二樓增設戲臺及三百餘座位,剪裁原有的場地樣貌,作為凝釀戲劇的基礎,命名為「滬園劇場」。其演出多以京劇為主,然未受到重視,因而在1951 年改名為「紅樓書場」,表演內容也改以說書、相聲為主,接近庶民趣味的演出形式在當時風潮乍起,「紅樓」之名始現,是為配合八角堂的紅磚洋樓外觀及說書情致的風雅別號。1953年開始上演話劇,為臺灣重要的小劇場之一。1956年更增添越劇表演,紅樓書場正式更名為「紅樓劇場」。
來源:原件由中央日報典藏,數位作品由華藝數位藝術股份有限公司及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分別典藏。
六○年代西方思潮傳揚,電影的興盛與普及,紅樓劇場於1963 年再度更名為「紅樓戲院」,播放黑白武俠電影、古裝片、二輪西片,為西門町早期電影街的起始點之一,聚散一代學子的青春記憶。
然而,七○年代初期西門町大型電影院數量遽增,無論座位空間與聲光設備都較舊式戲院來得先進完備,紅樓戲院至此已如小舟在潮流激盪下浮沉飄搖,不得不在七○年代中期轉型為二輪戲院及播放色情電影。
褪去流光熠熠的繁華,紅樓戲院過往榮景在七○年代日漸剝蝕淨盡,而臺北西區的歷史進程,在九○年代都市發展重心移往東區之後,斂翅停滯,成了一區破簡斷篇,紅樓在這樣的轉折裡,殘喘在破落頹圮的違章建築及零星廢存的舊店舖之中。
日治時期西門市場舊照,從照片左側可看出商圈大致規模。
紅樓戲院幽幽低迷的歷史脈絡於1994 年叉開一個新段式,在樂山基金會等文化團體的關注及呼籲下,政府部門才逐漸注意到紅樓的歷史文化價值。臺北市政府在1997 年收回紅樓的承租權,紅樓戲
院歇業,內政部公告將紅樓定為「三級古蹟」,為全臺灣保存最古老而完整的三級古蹟市場建築物,並定名為「西門紅樓」。
1999 年臺北市政府開始大幅整修內部,將西門紅樓定位為電影博物館,但由於對建築周圍市場空間的改建沒有一併納入規劃,使得周邊設施無法和建築物本身所做的用途定位相配合,導致紅樓在收
歸公有之後仍舊瘀置。
直至2000 年一把無名大火,燒燬了十字樓及南北廣場的違章建築,同時也燒盡破敗,燃亮了西門紅樓的文化標誌,有如浴火後,拍散星星點點的火屑,灼成紛繁燈火,續寫歷史新段落。
2002 年三月,臺北市政府將八角樓以「官辦民營」的方式委由「紙風車文教基金會」經營,同年七月整修完成後,拭亮招牌,重新以「紅樓劇場」為名揭竿起藝,以文化藝術為其號召,在一樓經營咖啡廳及精品店,並提供市民免費參觀,二樓則定期上演相聲、戲曲、舞臺劇、舞蹈、音樂會等藝文活動。截至2007 年九月三十日,紙風車文教基金會正式卸下「紅樓劇場古蹟再造」之任,紅樓劇場已晉身為國內現代知名的小型藝文表演場所。
登上西門紅樓網站的當期推薦品牌「De Shadow」設計師小豬(右一)、凱凱(右二),他們都為了一圓設計之夢,除了西門紅樓創意市集擺攤的收入之外,各自在外兼職工作平衡開銷。
「創意市集」是臺灣近年來文化創意蓬勃發展的新興產業之一,在西門紅樓創意市集裡,到處充滿著令人驚艷的手創品與獨特的衣物服飾。前衛多元的設計時尚、強而濃烈的原創精神、別出心裁的幽默輕諷,在在都是紅樓市集的創意DNA,而這些獨一無二的商品大都來自設計師的自產自銷。
走出捷運站,紅樓廣場便出現在眼簾。由於市集鄰近西門捷運站的一號出口,易成為國內外觀光客的遊覽熱點。西門紅樓網站上的當期推薦的設計師小朱說,國外觀光客為了帶特別的禮物回去,會買比較多的手創商品當作紀念,或是回國之後贈與朋友。也因為每位設計師的創意發想獨一無二,也有許多人來這裡挑選朋友的生日禮物。想要不撞衫、不撞包、不撞配件,創意市集
的手創商品給了人們「唯一」的滿足。
但民眾對於創意商品的接受度因人而異,「做久了,從商品的銷售量也可以察覺得到客人想要的是甚麼。」 「De Shadow」設計師凱凱說,經過了幾個月的銷售經驗,在設計與發想新商品的過程會重新考量到市場性與民眾接受的程度,在每個細節裡不斷做出微調,可以從小眾走到大眾(主流市場),再從大眾走到小眾(自有品牌)。在商業與藝術之間找到平衡點,這就是設計。
「我們在擺攤之前也有穩定收入的工作,但我們願意追逐夢想,並且實踐它。你會發現這裡的攤友們(意指設計師老闆)都充滿著實踐夢想的希望。」為了堅持夢想與專心設計,凱凱和小朱辭掉原本的工作,但由於收入不穩,各自在外兼差工作,希望能貼補與平衡自產的資金開銷。「王許包包」設計師王包包說,「有時候,夏季颱風一來,好幾天沒辦法做生意。」做銷售業的,在
這方面真的只能「看天吃飯」。
文化社會蘊育了追求生命深度與幸福感的人們,享受生活,靠的是生活的樂趣。創意市場裡的設計師老闆們提供了實現樂趣的方法。夢想與實踐、享受與生活,存在於創意市場的每個角落,不只是生活,而且要生活得有趣。
Made with
HTML Editor